2023年7月31日21时许，48岁的韩名德足蹬雨靴，站在北京市门头沟区桥东社区门口，注视着十余辆陷入淤泥的汽车，时而发呆，时而抽烟。他打开了一辆白色SUV的前门，捣鼓着已经进水、陷入泥中而动弹不得的车子。

【资料图】

当天，2023年中国大江大河第一场洪水冲刷着北京这一片西南区域。在三家店拦河闸，央视记者看到，下泄流量3700立方米/秒，已经超过50年一遇的洪水级别。洪水从永定河山峡段进入北京平原区，裹挟着泥沙、树枝、车辆，如下山猛兽一般穿城而过。

韩名德开了6年的车也顺水漂着，最终骑在了一块石墩子上。周边还有一众汽车包围着。

北京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副指挥刘斌在7月31日晚接受央视采访时表示，北京本轮降雨强度，远超2012年造成79人遇难的“7·21”特大暴雨。北京市水务局提醒，北京全市河道均在行洪，要求市民远离河道，确保安全。

从远古流来的永定河，全长747公里，自门头沟入境流经北京境内170余公里，又称“无定河”，哺育了北京城，而又水患不绝。据史料统计，仅是清朝的267年间，北京发生水灾年份就有129个，其中特大水灾5次，永定河便占4次。不过近年来，这条北京母亲河断流更是其治理的主题。在逐年生态环境向好之际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中，永定河用大自然固有的方式开始自我救援。

山洪突然袭来

水涨起来似乎就是一两个小时的事。

韩名德回忆，前两天，雨还下得不算大。31日9时多，他出门上班，门口的水也不算深。

9:30左右，雨势骤然变大。大水一方面从西南山区而来，一方面则从桥东街附近注入永定河支流黑水沟向外漫。不多时，桥东街的水就涨到了一米深。韩名德所住的桥东社区一楼都进了水。

韩名德丈母娘开车经过桥东街，眼见着水慢慢变深，果断弃车步行离开。她的SUV最终并未顺水漂远，只是陷入原地的泥巴中。

北京公羊救援队队长张安琦告诉南方周末记者，他与7名队员应北京市应急管理局的调派，9点多赶到门头沟城区主干道大峪南路附近执勤，主要负责引导市民避险，远离井盖、塌方处。

据他观察，门头沟城区的积水在9点半至10点半间很快涨起来，大概在11点达到最高峰，最深处水位接近1米。

张安琦听说，距离他执勤的地方不过500米处，已发现一名死者。31日下午，人民日报称，门头沟区在当天上午抢险巡查时，于河道中发现2人，均已失去生命体征。

在距离大峪南路不足5分钟车程的中门寺南坡回迁安置小区内，李晋发现小区马路的三处便民桥已被冲毁两座。“得有数十辆车堵在那里。那个山洪下来，石头、树，还有车也一块冲上来，一块撞在那桥上，那桥已经塌了。”

李晋的小区位于永定河支流中门寺河沟附近，这里也是诸多短视频中洪水汹涌的地方。

李晋说，10:40左右他抵达公司，而他父亲刚好从桥上往家走，刚过完桥，“（山洪）就直接冲下来了”。他说，家门口那个河道以前基本是干涸状态，但是那时水一下就满了。

也在同时，王辉在购物后，想要趟水过马路，却被困在中昂时代广场内。那里紧挨着永定河支流门头沟，地势相对较低。10分钟后，水流速度更快了，水没过了路边汽车的轮胎，马路中间的护栏被水流冲走。

11时左右，王辉所在的商场内部电梯开始进水。直到下午1时，水位退至脚踝左右，王辉才得以离开。

如此迅速的涨水，张安琦受访时，猜测与永定河泄洪有关。据北京市水务局消息，永定河卢沟桥分洪枢纽于7月30日零时开启拦河闸沿永定河主河道泄洪，初始流量50立方米/秒，后加大至380立方米/秒。

而在31日，北京全市河流均已在行洪。

7月31日下午，雨势稍小，从北京市区进入门头沟的公路被水淹没。（南方周末记者 姜博文 / 图）

早有预警

永定河冲击形成平原，土壤肥沃适于耕种，这也是永定河被称为北京母亲河的缘由。历史上，永定河曾河水泛滥，不断改道，也曾用名“无定”。

不过，永定河已经干涸数十年。2017年开始，永定河综合治理与生态修复全面实施，数次从黄河向永定河进行生态补水。至2023年5月，永定河河道才实现1996年以来第二次全线通水。

这次暴雨特别不同。根据国家防总办公室、应急管理部消息，7月29日以来，京津冀三省市部分地区遭遇了极端强降雨，海河发生流域性较大洪水，子牙河、大清河、永定河先后发生编号洪水，宁晋泊、大陆泽、小清河等蓄滞洪区相继启用，河北邯郸、邢台、石家庄、保定，北京房山、门头沟等地洪涝地质灾害严重。

北京市门头沟区交通局相关负责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，在7月29日北京市气象台发布暴雨红色预警时，他们就做好了预案，在7月30日对区内43条山区线路采取临时停驶措施。

城区公交为了方便公众仍正常运行。当天上午，该局接到不少公交车临时停靠，乘客在车内出不来的消息。“都去接出来了。”该负责人表示没有人员因公交受困伤亡的情况。

根据北京市水务局于8月1日凌晨发布的消息，此次京津冀地区协同调度永定河流域因强降雨引发的大洪水。永定河上游的北京市斋堂水库在7月30日提前进行了预泄，7月31日洪峰形成后，北京市第一次动用了1998年建成的滞洪水库蓄洪，最大限度发挥蓄洪调峰作用。河道向下游控泄流量700立方米/秒，最大限度地减轻对下游地区的影响。

如此大的泄洪量带来的压力不小。7月31日下午网传卢沟桥受强降雨影响坍塌，后经媒体辟谣，坍塌的为卢沟桥旁的小清河桥，主要为北京持续强降雨致永定河水位急剧上涨，泄洪造成的。

曾有网友发布视频称，看到几辆因桥坍塌落水的汽车还亮着灯，应该还有人在车上。

到了晚上9点多，北京市丰台区委宣传部消息称，经初步核实，小清河桥桥体坍塌造成停在桥上的5辆汽车落水。经现场走访，初步判断不涉及人员落水情况，现相关部门正在查找车主，进一步核实相关情况。

根据央视新闻现场报道，周边的居民称以前小清河下基本是干涸的，没有水。查看地图也可看到，紧邻的永定河道分成多块湿地。

如今永定河水位上涨，有人站在石景山新首钢大桥上看洪水汹涌流过，而大桥下冬奥公园位于永定河道的区域，原来是干涸用作公园用地的区域已被水淹没。

据北京市水务局消息，7月29日8时至7月31日6时，北京市内形成水资源量6.29亿立方米（地表水1.89亿立方米，地下水4.40亿立方米）。据统计，全市主要河道总泄洪量已达7135万立方米。

永定河属海河流域七大水系之一，穿过北京市之后，经天津、河北进入渤海。7月31日傍晚，天津市防汛抗旱指挥部印发紧急通知，该市受上游河道下泄洪水影响，永定河泛区即将启用，永定河河道将超过保证水位。通知要求相关区域立即组织做好永定河泛区人员转移安置、堤防防守、分洪口门运用等各项工作，做到应转尽转、不落一人。

仍有镇区失联

洪水在疯狂肆虐之后，7月31日午后，雨慢慢变小，14:00左右，路上积水退去，留下一个又一个泥坑。

门头沟区政府附近一家花店重新打开了门，花店老板林芷君拍下花店洪水后的模样——进水后留下一摊淤泥，但幸好没有太大的财产损失。

16：00左右，雨量转成毛毛雨，林芷君看到小区楼下的车可以开动了，不过，小区开始停水，朋友家则出现断网。林芷君丈夫中午出门购买物资，超市人虽多，但基本有序，供应充足。

身处北京市通州区的陈进则花了一下午时间，连续拨打北京市政府电话、蓝天救援队电话和12345市政热线，想要知道门头沟区王平镇灾情。陈进家属住在那儿，10:57两人正在通话时突然断线，此后对方电话一直没打通。

下午，北京市政府回复陈进称，由于通讯基站被冲，他们也联系不上王平镇附近区域的人，只能用手持电台和无线电联系。“他们（政府）说没有人员伤亡，但是我们完全不知道现在那个周边村落是什么情况。”

陈进有些担心，那边独居老人比较多，不知道受灾情况如何。

据央视消息，包括王平镇、雁翅镇、妙峰山镇、斋堂镇、清水镇在内的5个镇手机通信中断，预计8月1日开展通讯抢修工作。

7月31日18时许，南方周末记者乘车试图从G4501高速经双峪路辅路离开高速，进入门头沟区，但桥下部分地区积水严重，车辆无法通行，只能徒步绕行前往。

在双峪环岛附近，大水已经退去。不少人行道上堆积着断裂树枝，亦有淤泥堆积，一旦踩入深处，便难以将脚拔出。部分路段仍有至膝盖深的积水，需涉水而过。

一位酒店工作人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，目前酒店仍有电，但已经停水。即便如此，酒店也已经基本满房。当晚她不打算回到两公里外的家，打算住在酒店内。她来到北京工作的三年里，从未见过这样的大水。

31日夜间，大水退去，门头沟的道路上满是淤泥。（南方周末记者 姜博文 / 图）

张安琦执勤至傍晚6:30才收队。当天下午3时多后，雨势一度增大，他们继续在城区引导路人避障。据张安琦了解，房山区也受损严重，他们接到通知将准备前往房山区支援。南方周末记者从北京蓝天救援队处得知，他们当天下午一直在房山区窦店镇转移人员，而因未来降雨持续，山西、河南、天津、江苏的多支蓝天救援队伍都已连夜驰援北京。

根据北京市防汛办消息，截至7月31日20时，全市共转移受威胁群众52384人，107条山区道路封闭，301处山洪沟道关闭。在建工地共停工4069项，全市所有景区、乡村民宿全部关闭。

水利部海河水利委员会已组派3个工作组并派员参加水利部5个工作组，赴京津冀晋及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督导洪水防御工作；派出2支水文应急监测队，赴大清河流域南、北拒马河重点断面开展“以测补报”应急监测。

7月31日傍晚，中央气象台继续发布暴雨红色预警和强对流天气黄色预警：7月31日20时至8月1日20时，河北、北京、天津、内蒙古等地部分地区仍有大到暴雨，局地有雷暴大风等强对流天气。

21：30左右，门头沟区桥东街附近停了许久的雨又下了起来，韩名德又点了一根烟，感叹这是他几十年来在北京见过的最大暴雨。他也经历了2012年“7·21”特大暴雨，那时水不过淹到汽车排气口，如今这场雨，一波带走了家中的两辆车。

（韩名德、王辉、陈进、林芷君为化名）

文｜南方周末记者 刘怡仙 姜博文

南方周末实习生 林倩伊 田鑫 王蕊 高逸佳

责任编辑｜何海宁